终结!干冰之剑

翻出旧文看两眼。感觉对银英又有点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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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结!干冰之剑

  迄今为止,罗严塔尔提督的作为和成就从未有负于他“帝国名花终结者”的名号。将曾经终结过无数帝国名花的手腕、技巧和力度施用在将以“干冰之剑”名号著称的帝国未来军务尚书身上,效果毫不逊色。

  当然,过程是有点曲折没错。鉴于对方毕竟是“会走路的毒药”,交锋的过程中受到相当程度的杀伤也是不可避免的。依照帝国军务尚书“目的正确不计手段也要达到”的逻辑理念,再曲折的过程都不算什么。即使目的尚未完全达到,能在如此激烈的交锋中成功幸存至今,成就也足以堪称伟大。

  比起“帝国名花终结者”,“干冰之剑终结者”的名号无疑更加崇高,更加伟大,更应被历史永远怀念。

  /001帝国名花终结者

  晚餐过后,帝国总参谋长郑重提请,将两人不正当且不名誉的私人关系彻底终结。

  提请的时机,又是在两人因为政见不合而在日间军事会议上发生争执之后。根据以往的经验,会议的规模越大,级别越高,争执程度越激烈,提请终结关系的要求越强烈。这种行为,对于在肉搏交战和情感交锋两方面都身经百战的“帝国名花终结者”看来,无疑是种幼稚病。

  针对这种通常频发于有名美貌女性身上的幼稚病,理论上有不下一百种战略可供选用;对象是“干冰之剑”也无所谓:单纯运用理性时能冷静自如何种程度,则单纯运用感性时就会幼稚笨拙到相应的程度——这就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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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严塔尔研究过奥贝斯坦。怀疑主义者的本性,令他不可避免地身陷于深沉纠结的思考中。

  课题是:奥贝斯坦是否是人类?浅层次的答案显而易见,是,且不是。

  “不是”的理由无庸赘述。“是”的理由最近才浮出水面:海鹫高级军官俱乐部的八卦情报网显示,奥贝斯坦收养了一条又老又脏的流浪狗。对人类一向毫无恻隐之心的帝国军一级上将,竟然会为这条狗在半夜亲自到肉店去买鸟肉——铁壁缪拉不是个饶舌的男人,这件事的确值得大肆宣传。

  “我们的参谋长阁下,不讨人喜欢,倒是受到狗的欢迎,大概是狗与狗之间比较合得来吧。”这是来自毕典菲尔特的评价。恪守家训的橘发猛将,嘲讽对象是总参谋长的时候,音量特别宏大。

  罗严塔尔虽然想说什么,但后来还是沉默不语。他注意到,米达麦亚也是同样。

  是人就无可避免地怀有恻隐之心。丑陋恶毒到令人嫌恶的动物,拖着残肢断腿、匍匐在尘埃里爬行的光景也是可怜的。奥贝斯坦当时对流浪狗的同情,正相当于两人此刻对奥贝斯坦的同情。不过,同情心这种东西,应该不是总参谋长阁下乐于接受的。

  根据物象主人型的理论,奥贝斯坦在感情上将自己拟同于又老又脏的流浪狗。但像为讨人喜欢而有气无力地摇摆着尾巴,这种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习惯于不讨人喜欢的人。这种自我评价过低的类型,罗严塔尔从前也曾交往过。

  /

  身为帝国名花终结者,好像吸引飞蛾的灯火一般,只要坐在那里就有美女投怀送抱。但若以这些自动投怀送抱的女性为交往对象,品味和格调未免太低了。

  罗严塔尔交往的对象,一直都是他特别选中的那些人。人生苦短,和没有兴趣的对象共度时光等同犯罪。分手的结局是注定,但在交往期间,感情的投入无疑是确定而唯一的。为此蒙受的误解是,即使明确分手很久,对方也仍然不肯死心。自己明明是这男人唯一而确定的爱,分手?大概是善意的谎言,一定是因为什么言不由衷的事。

  不是谎言,因为感情曾经真实存在过。没有任何言不由衷的事,对曾经交往的每一个人的感情,都不是言不由衷的。惯于分手,是这男人惯于漂泊不定的习性。罗严塔尔是猛禽,能将其锁在近处的只有铁链,宝石装饰的黄金细链则无力做到。

  /

  冷酷理性的支撑下,幼稚病发作的奥贝斯坦无疑是强硬而固执的。必须妥协的是罗严塔尔,否则事情无法结束。

  后来的事充分证明,无视痛楚去欣赏流血和死亡的美感,是罗严塔尔热衷且擅长的一件事。和奥贝斯坦的交往,搞不清是谁在追求自虐。

  幼稚病发作的奥贝斯坦,言辞无比犀利毒辣。幽默可圈可点,差不多开口就是警句。

  唇枪舌剑两个钟头,交战双方都精疲力尽。凌晨三点,考虑到明早还要开始的各自的工作,明智的选择是洗澡之后上床睡觉。出于节约时间考虑,除去义眼的总参谋长被人牵引着,站到温热水流之下。

  十分钟之后,两人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床上。

  晚安。总参谋长冷淡道。

  嗯。睡在另一侧的人将床头的壁灯关上。

  /

  这是简明手册一般的卧室,不存在任何“没有必要”的事物。能够置身其中,说明罗严塔尔是种必要的存在。

  有讨人嫌的性格,但不意味着从没做过任何讨人喜欢的事。在两人关系的始终,奥贝斯坦从未强求过。

  提出结束关系,并不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幼稚病发作的背景是自卑,和为掩护自卑而生的强硬傲慢的自尊心。

  罗严塔尔不算特别了解自己,但对别人的感情却异常清楚明白。

  如果爱是恒久忍耐,那恒久的忍耐是否意味着爱?就算是从同情心开始的,同情他人亦是在安慰自己。

  黑暗之中,罗严塔尔伸开手臂。躺在身边的人靠过来,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仅此足够,两人的关系中不需要更多温情脉脉。帝国名花终结者的第一行事准则:不做多余的事。

  /002义眼

  定期更换义眼无疑是一件麻烦事。即使处方电路的配置固定不变,定期检查确保视觉神经完好程度却是必要的。

  身为合法同居者,罗严塔尔提督的职责之一是督促总参谋长前往医院,做义眼维护相关的定期检查。随之而来的结果是,帝国总参谋长在公众场合因义眼故障而吓到人的情况几乎再没有发生过。

  文艺一点的说法,决定与奥贝斯坦同居并将此关系长期维持下去,罗严塔尔提督的目的在于拯救。吉尔菲艾斯提督不幸遇难之后,看不下去的罗严塔尔提督挺身而出,对总参谋长施以体力和精神力的双重控制,以降低其继续造孽的杀伤力。提督公大义凛然的牺牲精神,无疑是勇气可嘉的。

  当然,造孽或许可以避免,但不讨人喜欢的情况谁也没法改变。毕竟没有办法实行二十四小时近距离监控,耳闻目睹中,总参谋长发散出的阴沉冷光,孜孜不倦地照亮讨人嫌的事业。

  的确,再强悍的精神力,偶尔也会感到些许无力。感到无力的罗严塔尔,会一反常态地对任何事情保持沉默。

  /

  罗严塔尔的沉默,当然无法与沉默提督艾齐纳哈相提并论。毕竟是以甜言蜜语和毒舌有名的男人,失去语言精神力也随之丧失了一半,就算魅力不会打折扣。

  放弃和奥贝斯坦的关系,在罗严塔尔是异常艰难的决定。归结为自尊心作祟也好,因放弃而失败这种不可忍耐的耻辱之事,绝不容许发生在自己身上。终结干冰之剑的战役,是攻坚战也是持久战。冷静而明智的判断不可丧失须臾,此外还需要坚忍到异乎寻常的勇力。

  没有出征的时候,罗严塔尔每星期两次会同米达麦亚到海鹫俱乐部喝酒。米达麦亚意外地注意到,已经有相当的时间罗严塔尔的女性没有更换过。

  看起来,即使还没有结婚,也是在稳定的同居关系中。米达麦亚感到欣慰,坚持让罗严塔尔参加已婚家庭的聚会无疑是有正面影响的。

  没那么容易。至今还没有搞定他,搞定之后照样还是会放弃。罗严塔尔语气淡定。冷酷无情地抛弃爱人,在他是同吃饭喝水和睡觉一样的平常事。

  结婚成家吧!不要再继续造孽了。看在友情的份上,即使批评米达麦亚也不会触及罗严塔尔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世界上竟然会有连你也无法搞定的女人……真想见上一面。

  薄利的唇线微微挑动,真有点想告诉米达麦亚,其实这个人你差不多每天都要见到。

  晚十点过后,两人站在海鹫俱乐部的门口,告别后各自乘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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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眼护理的过程中,视神经与安装义眼的真空管之间,会被滴入具有麻醉副作用的护理液。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奥贝斯坦会休假一天待在自宅,从事唯一算得上是兴趣爱好的活动。

  进入正厅,罗严塔尔停下脚步。能令执事夫妇像看待自家少爷一样照料一个外来者的饮食起居,足以证明罗严塔尔提督的个性不坏。在餐厅独自用饭完毕,罗严塔尔往往会自己洗掉餐具,而非召来执事夫妇。贵族礼仪教养有相当的作用,但最关键的还是本人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个性。

  同居将近半年,罗严塔尔在私生活中的良好表现“收买”了执事夫妇。每当两人发生争执,民心总会在罗严塔尔这一面。堪称“收买”,是因为整个过程都是有计划有目的。如果“帝国名花终结者”愿意,恐怕连奥贝斯坦身边的老狗都能收买到。

  当然,还是不要做到太绝了。那条又老又弱、差不多一无是处的达尔马辛犬,大概是奥贝斯坦在这世界上最后的盟友和伙伴。

  /

  总参谋长的私宅有按规格配置的庭院。没有栽种任何花卉,原生的树木、灌木和草地,配色异常枯燥。出于恶趣味,罗严塔尔在入住最初的日子建议种植玫瑰花。遭到严词拒绝后,不但没有恼怒失望,反而露出得逞似的微笑。

  奥贝斯坦的兴趣活动,是在达尔马辛犬的陪伴下坐在朝向花园的庭院上。庭院之外是高大密丛的松树林,没有任何住户,完全不必担心被人窥视。

  初夏的微风,吹到深夜,已经颇有些凉意。罗严塔尔走到通向阳台的落地窗边,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引得伏地假寐的达尔马辛犬转头抬起,呜咽似的低吠了两声。

  奥贝斯坦闭着眼睛,盖着腿上的毛毯一直垂到地上。

  就在昨天,两人之间由义眼维护引起的吵架,以罗严塔尔异常突然地沉默收场。能感觉到,奥贝斯坦对他突然低沉下来的情绪颇感意外。

  奥贝斯坦进入卧室。罗严塔尔在沙发上静坐一夜,直到上班时间独自离去。

  罗严塔尔走后,奥贝斯坦电话留言告知副官菲尔纳,自己将休假一天,到奥丁第一医院去做义眼维护和视神经的复查。从医院回来之后,奥贝斯坦在执事夫人的搀扶下走到楼上的卧室。午睡之后用餐,和达尔马辛犬坐在阳台上。

  时间停在午夜,是罗严塔尔的双手轻轻覆在那空虚无物的眼帘上的时刻。

  时间停住的一刹那,看不到,却感觉得到。

  /003普修达特之战

  后来发生的秃鹰之城对伊谢尔伦要塞的攻略战,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没有得到出征的机会。

  军中流传着奥贝斯坦嫉贤妒能的传言。但只有当事者明白,派遣坎普出征才是莱因哈特能够采纳的任命。

  后世历史学家一致公认,皇帝莱因哈特有眼光辨识人才,有实力吸引人才,有气度容纳人才,为何没能显式出足够的能力任用人才?相当数量的历史著作高估了奥贝斯坦剪草机的作用。如果皇帝心中没有影的存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存在影的映射。

  标新立异的观点认为,将宇宙视为掌中之物皇帝莱因哈特,上升至权力顶峰的时刻也默认自己拥有对全体生命的裁判力。由此展开围绕专制与民主政治的优劣的讨论无庸赘述,简而言之,面对新帝国这一亲手绘制的图画,皇帝自认有随意涂抹甚至毁坏的权力。证据在于,皇帝曾公开表示过,自己身后的继位者,不具有没有相当的能力不配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实力者被打倒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也一样,如果具有打倒我的自信和觉悟,随时都可以向我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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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普修达特之战战前,奥贝斯坦得到了达尔马辛犬之外的另一个忠实伙伴和追随者,首席副官菲尔纳。

  菲尔纳的出身与奥贝斯坦境遇大相径庭,但价值观念却有惊人的一致。辽阔的宇宙中存在着无数星辰,占据各自大相径庭的时空却沿着不约而同的轨迹运行着,正如此类似。

  向布朗胥百克公爵进言刺杀莱茵哈特的,除了菲尔纳之外还有修特莱。后者的忠诚心得到莱茵哈特的肯定,获得自由之身之后悄然隐退。菲尔纳却不甘心就此放弃。既然这样,我就自己来干吧。即使杀不了罗严克拉姆侯爵,也要把他姐姐格里华德女伯爵抓来当人质。这样单枪匹马对上帝国最强大军事实力——年纪轻轻的菲尔纳,野心和勇气都还蛮大的。

  菲尔纳在二十出头的年岁上。罗严塔尔想:倒退十五年,处在同样的立场上,奥贝斯坦也会做同样的事。

  正所谓,物以类聚。

  袭击史瓦齐别馆的行动完全失败了。在刺杀莱茵哈特的事上,菲尔纳彻底死心。他当场解散部队,自己则潜伏在贫民区。奥丁的局势瞬息万变,莱因哈特无暇在意对菲尔纳的处置。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菲尔纳深思熟虑后决定向宪兵自首。谒见莱因哈特是他为自己打开命运的最后机会。不成功便成仁,这样将生死孤注一掷的决心,奥贝斯坦也曾经有过。

  天地之大,人生的轨迹竟能如此相似。置之冷笑的莱因哈特,也难免产生兴趣。

  菲尔纳与莱茵哈特的对谈,在海鹫军官俱乐部盛传了一阵。好个厚颜无耻的家伙!这是莱茵哈特的原话。

  一语双关。当时,奥贝斯坦就站在旁边。

  “谈到忠诚心,我认为它是针对那些能够理解其价值为何的人而设的。如果效忠于一个不能知人善任的主君,等于是将宝石丢进污泥中,事实上对社会来说,也是一大损失!”

  同奥贝斯坦一样,菲尔纳对个人价值实现的重视,胜过对忠诚和名誉。并非在遵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死在不值得的事情上,没有必要。

  奥贝斯坦的一生,从没做过任何没有必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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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收养这条狗也是出于某种必要。

  阳台的茶桌旁边并排摆放着两张舒适的座椅。不是对坐,是为避免说话时一定要看到彼此。

  只有为数不多的时候,罗严塔尔有心情面对奥贝斯坦的眼睛。冰冷义眼射出的无机质的目光,对视五秒钟以上便足以败坏情绪和心境。而要同奥贝斯坦相处,对情绪和心境的妥善维护甚为必要。

  菲尔纳成为奥贝斯坦的副手之后,并没有上演有娱乐价值的节目。一阵风潮之后,菲尔纳的名字渐渐淡出海鹫俱乐部的议论。如果对菲尔纳的任命是出于想看好戏的恶趣味,莱茵哈特想必会很失望。

  刚刚加入的菲尔纳,和奥贝斯坦栓在一起,成为白眼和冷嘲热讽的众矢之的。但人们很快发现,相对会走路的毒药,菲尔纳俨然是解毒剂一般的存在,虽然在某些特定而必要的时候也会充当猛药。

  罗严塔尔对奥贝斯坦有不同寻常的意思,最先发现的这个情况的人是菲尔纳。当时,罗严塔尔在困惑,奥贝斯坦也在困惑。这种引而不发的不同寻常的意思,被双方误解为是对彼此的敌意。

  “看起来,应该不单纯是敌意。”

  是奥贝斯坦先提起了罗严塔尔和他的敌意,菲尔纳才顺势进言的。不可否认,他在审时度势、应机而动的方面有着非同寻常的天分。

  “哦。”冰冷的义眼将无机质的目光投射过来,但真正精神强固的人,即使在“冷若冰霜”的威压之下也会不为所动。

  “下官认为,罗严塔尔提督如果不是对阁下抱有出自理念认同的好感,就是怀有同情心。”

  “同情心?”奥贝斯坦显然不认为罗严塔尔会认同自己的理念,语气颇为讽刺。

  “应该是在阁下收养那条流浪狗之后。”虽然被排斥在高级军官的交际圈外,情报的触角却能无孔不入。

  “是么?是因为那条狗吗?”

  “属下冒犯,但阁下似乎有时会对自身评价过低。”

  义眼无机质的光芒森冷扫过,菲尔纳的神情气色一成不变。

  收养流浪狗,让奥贝斯坦终于有了流露人性的机会。如果这是上了年岁的缘故,那么还在年轻气盛的菲尔纳,显然保有着将一条路走到黑的冷酷朝气。而他正在对奥贝斯坦投下的,无疑是一剂最猛的猛药。

  车在总参谋长的官舍门前停下,菲尔纳下车,以敬礼的姿势目送地上车离去。

  当天,为秃鹰之城攻略制定计划的作战会议上,总参谋长奥贝斯坦气场全开,冷酷的能量足以震慑宇宙,连元帅莱茵哈特也为之动容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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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普修达特之战,吉尔菲艾斯得到了战绩、荣名和只属于圣者的永恒光环,失去的只有生命。

  能够名垂史册的人,生命的长短是不重要的。但感情的交流只能存在于有意识的生命体之间,又是无法回避的。

  奥贝斯坦为吉尔菲艾斯的死承担了责任。从此以后的有生之年,世人对他的眼光就再没有公正过。

  “我很感激您一味自责却没有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听起来像是发自肺腑的充满感激的话,口气是不是太可悲了?

  是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直到殉道。奥贝斯坦那被人嫌弃的一生,充满了为理想殉道的悲壮意味。

  跪倒在尘埃里,面对着绝望的废墟,痛苦而虔诚地忏悔着,祈祷着。

  希望莱因哈特重新站起来,像在祈祷死去的神灵重新复活一样。

  看到他在忏悔中谦卑,虚弱,在孤立无援中的颤抖悲泣。神明的复生,令信奉者树立起更加冷酷而强大的信念。

  是罗严塔尔在默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目光成为见证。

  /004初次交锋

  宇宙历797年、即帝国历488年十一月,罗严塔尔与奥贝斯坦初次交锋,经过如下。

  等等,似乎应该先交代事件的背景来着……虽然都是一些众所周知的事。

  吉尔菲艾斯的死,将莱茵哈特湮没在悲痛、绝望和恐惧的阴影中。

  悲痛的原因显而易见。绝望是因为“三个人永远在一起幸福生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至于恐惧,当然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尤其意识到姐姐是爱着吉尔菲艾斯的。

  要拯救罗严克拉姆这条船和已将命运捆绑在这条船上的所有人,讨人嫌的事必须有人去做。此时此刻,奥贝斯坦不可或缺的存在意义终于凸显出来了。

  秃鹰之城内的高级军官俱乐部聚集了莱茵哈特麾下的全体提督,军阶最高的米达麦亚主持着“拯救罗严克拉姆号”的非正式讨论会议。长时间的讨论仅仅加深低沉阴郁的气氛,尚未显现任何积极的成效。

  最先提起奥贝斯坦的是米达麦亚,“如果说要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的话,那看来就只有那小子能办得到了。”

  戒心是有的。勉强尊严有求于“那小子”已经够讨厌的了,倘若对方趁机要求特权,难道还容忍他放肆勒索不成?

  奥贝斯坦是聪明人,为救自己也要保住这条船。这种顾虑倒是没有必要。

  “如果奥贝斯坦那家伙想趁此危机图谋自己的利益,那么我们也只有采取相应的报复手段了,不要忘记了,军权仍掌握在我们这些提督手里。”

  罗严塔尔说话的时候,奥贝斯坦正站在俱乐部会议室的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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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的后来,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谈话从雷内坎普因性格缺陷而自找死路,引申到在何等条件下可以考虑让杨威利加入。奥贝斯坦能提出何等讨人嫌的条件,罗严塔尔实在很有兴趣知道。

  “你想听吗?罗严塔尔元帅。”

  “不,不听我也知道是什么。”

  奥贝斯坦只是一味地拨弄著他的手指头,脸上的肌肉及声带似乎连动都不想动。

  罗严塔尔以金眼妖瞳的锐利眼光凝视著奥贝斯坦的侧脸,微微地弯起了嘴角。

  当时旁观的米达麦亚,天真而单纯地将此当做交锋前的预备姿态。直到多年以后,外出就餐时无心瞥见一对情侣的……对峙。

  是花园风格的一家咖啡厅,砖铺地面的留空处生着藤蔓红玫瑰,砖缝和壁角有青苔之类的自然存在。疾风之狼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无心之间会被命运的脚步牵引到这里来,不过也没有必要特意退出去。

  靠墙的一桌上对坐着一对情侣。女方手指相交放在面前桌上,目光冷淡垂下,一味拨弄着纤细柔长的手指。男方的目光锐利直视,好整以暇微微含笑。

  “你想听吗?”

  “不,不听我也知道是什么。”

  何其似曾相识的一幕!光速检索着回忆的疾风之狼,思路猛地打了个趔趄。

  良久对峙之后,女方先站起身,像是要冷淡走开的样子。经过男方的身边,手腕被抓住。

  男方站起身来,依仗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在女方的头发亲了一下,又附在女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

  互相牵着手,两人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了出去。

  没有冷风吹过,疾风之狼无端打了个寒噤。

  咖啡凉了。呃……回到支线上。

  /

  罗严塔尔质问,难道每一个在陛下身边的人都得接受奥贝斯坦的审问?如果这样,请问又该由谁来确认审间者本身是公正而且忠於陛下?

  这让你们来执行就行了吧?面无表情似乎是奥贝斯坦冷笑的另一种方式。

  “姑且不论制度,帝国的兵权实际上是在你们两位手上。如果你们发现我有任何不轨的行为时,一定会有办法将我排除的吧?”

  ……诡辩开场。直到米达麦亚一掌重击在桌面上,加上威势惊人的呵斥。

  奥贝斯坦离开,罗严塔尔陷入沉默。

  “原本我以为和军务尚书斗嘴是我的工作哪!这一次竟然由你来出头了。”

  “别讽刺我了,米达麦亚,我自己也知道刚才的举动太过小孩子气了。”

  当时罗严塔尔的苦笑究竟是什么意思,所谓的“太过小孩子气”究竟指的是什么,多年以后,米达麦亚终于好像弄明白了。

  又比如,“这是因为我们军队里没有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人物,缺乏统合啊。”……

  奥贝斯坦是个讨人嫌的人,罗严塔尔是个爱记恨的人。两人“小孩子气”的一面实力相当,倒也般配。

  现在,回到故事的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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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贝斯坦拯救罗严克拉姆号,也拯救了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银河的历史又向前翻开了一页,新的一页上,讨人嫌的奥贝斯坦将被继续加注。但那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冷光凌厉的智谋和洞察力,却令任何人都无可否认。

  立普修达特之战的始终,贯穿着奥贝斯坦的智谋和洞察力。被罗严塔尔放弃的香陶星系本是留给莱茵哈特的命题,却被奥贝斯坦成功破解了。精彩的答案让罗严塔尔感到危险的存在同时也感到了兴奋,就像越美貌的女人越危险。危险和美貌如影随光,互相依存着,才足以构成强大的诱惑力。

  如果评判者是米达麦亚,则善良的女人是好的,恶毒的女人是坏的。如果评判者是罗严塔尔,则充满诱惑力的女人是好的,乏味的女人是坏的。与此类似,评价威斯塔朗特事件,取决于评判者的“是非观念”。评价奥贝斯坦这个人也是同样。

  /

  到此为止,事件的背景交代完毕。

  初次交锋的过程是,高级军官俱乐部的某私人专属休息室,罗严塔尔将挣扎无效的奥贝斯坦按在长桌上,从严法办。

  完毕。

  /005暴力事件

  奥贝斯坦没有物理上地刺杀罗严塔尔,但他精神上的“刺杀”的确是成功了。

  会走路的毒药奥贝斯坦,担任着试炼人才的责任。盯上某人,抓过来喂一些毒药。毒药这种东西,还很少有人是吃不死的。

  从道德观的角度,罗严塔尔的还击有充分的正义性。是奥贝斯坦调查了罗严塔尔,当面将他“child issue”的那部分揪出来,切割,曝晒,撒盐腌渍。这种对生死两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家伙,不去开王尔古雷真是人才浪费。

  算不上是防卫过当,毕竟没有当场掐断奥贝斯坦的脖子。全过程历时三十分钟,等在俱乐部门口的米达麦亚望着外面稀稀落落的雨夹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

  看到罗严塔尔终于走来会合,米达麦亚舒出口气。在有限容积密闭空间里放置罗严塔尔和奥贝斯坦,比杰夫粒子和燃烧中火柴的组合更加危险。

  “你们谈了……吗?”

  罗严塔尔脸色从容,神情冷静,完全不像发生过激烈争吵的样子。

  不过,总参谋长也许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那么尸体是如何处理的……疾风之狼的思维回路开始无厘头地浮想联翩。

  “还不算晚。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必了。天气不好,我想直接回去。”

  以天气不好为由谢绝喝酒的邀请,罗严塔尔的言行开始超出正常的边界。

  “你和那个家伙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敏锐察觉好友的异常,米达麦亚开始有些担心了。

  “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地上车停在面前,米达麦亚上车离去。隔着车窗,看见罗严塔尔一直站在俱乐部门口的台阶上。

  /

  海鹫俱乐部的私人专属休息室是一级上将以上才有的特殊待遇。脚步停在门前,罗严塔尔将手指摸在门边,打开了指纹锁匙。

  谋杀结束。该考虑如何处理尸体了。

  房间的布置优雅华丽而有格调,和私宅中的小会客室不像上下。沙发、牌桌和周边的座椅……先前离开时停放在长桌上的尸体,此时已经整装停“坐”在长沙发上。

  越过停坐的尸体,金银妖瞳的目光浏览着壁架上成排林列的红酒。牌桌上没喝完的半瓶酒都洒在了地毯上,其间晶莹散落着原属于酒杯的薄玻璃碎片。

  罗严塔尔重新拿了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很难想象“尸体”在何等狼狈的情况下自行整装,以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沙发里,惯常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因适才过分激烈的事件微微泛起红晕。

  /

  “下官想提醒阁下,依据帝国法律强奸是重罪。”

  “为起诉之便,期待总参谋长阁下在法庭上提供适当证据。”

  “……”

  “不过,据我所知在这个国家定罪是完全不需要证据的。”

  两人之间屏蔽起厚重的沉默。

  罗严塔尔起身,从玻璃柜中取出另一只酒杯,倒满之后放在靠近奥贝斯坦附近矮桌上。

  “得承认是你自找的,不是吗?”

  “……事实似乎是这样。”

  “哦?……”

  罗严塔尔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倒还挺坦率。

  “动机是什么?下官不记得有什么言行足以招致参谋长的特别关照。”

  “……”

  “还是轮到下官被试炼忠诚度?”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罗严塔尔开始感到乏味,直到对方修长冷色的手指触到近在身边的酒杯上。

  “威斯塔朗特事件上,阁下似乎有比较特别的意见。”

  原来是这回事。罗严塔尔开始想起,私相交谈中提起威斯塔朗特事件,当时在场还有米达麦亚,缪拉和毕典菲尔特,只有自己没有发表意见。

  看起来,总参谋长阁下认为没有意见也是一种意见。

  “某些存在的确有其不可否认的必要。但必要的存在,也有非常令人嫌恶的。”

  声音里有露骨的嘲讽,好整以暇到玩弄的程度。

  /

  喝掉半瓶红酒之后,暴力事件半推半就地开始了第二回合。

  半白的头发,冰冷的义眼,面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往往令人望而生畏,继而生厌。但和身体结合在一起便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效果,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地点是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无论光线还是置身的环境,都比先前一次柔和了很多。隐忍家的特点是无条件顺从,不过出于体谅罗严塔尔并未采用强人所难的体位。

  军服只解开了前面,罗严塔尔将手绕过去,摸到对方的后背。触感仍然是冷的,可见本性就是低温冷血的动物。

  苍白修长的手指被含在唇齿之间的时候,承受之中的人侧过头去,身体随之绷紧了。

  “不会是在手上吧?阁下的敏感之处还挺意外……”说话之间,舌尖在手腕内侧自下而上地轻轻舔了一下。

  不过罗严塔尔很快发现,对方在今晚之前的确没有任何经验。

  果然是招人讨厌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向这家伙投怀送抱。至于这家伙主动去追求别人的场面,更是只能吐槽不能想象。

  “……是……阁下的想象力太贫乏了。”隐忍的喘息中,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哦?……”听出这话里有悬念。

  可惜对方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

  罗严塔尔将奥贝斯坦送回家中。两人开始了秘密的交往关系。

  当晚,一直是雨夹雪的天气。

  /006新年快乐……

  要塞对要塞,即第八次伊谢尔伦攻略战前夕,“帝国名花终结者”有了固定的同居对象。

  罗严塔尔有这样一种能力:让人相信这个男人对世间一切都冷酷无情,唯独对自己的善意是特别的。

  与罗严塔尔相处的过程中,奥贝斯坦始终保有着理智和冷静。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事从来没发生过,包括决定与罗严塔尔发生关系的时候,所有的推论和判断都遵循逻辑。

  罗严塔尔是猛禽,必须用铁链紧紧锁在近处。信仰者和殉道者不会爱惜自己的生命,永生之地是精神的境界,与身体毫无关系。

  当天晚上,出于应景和粉饰太平的目的,罗严克拉姆公爵陪同皇帝观赏歌剧。公爵麾下的全体提督和参谋官员被要求列席旁观,以示对年仅六岁的皇帝陛下的尊敬。

  这是一部灭亡主题的经典歌剧。诸神的黄昏,瓦尔拉哈神殿的英灵与魔鬼大军交战,燃烧的鲜血和火焰交相辉映。陷入火海中的宇宙中,九个世界都在热焰中倾覆毁灭。众神金碧辉煌的宫殿化为瓦砾,世界树在烈火中燃烧而尽。

  被限制不能离开御座的皇帝经过一番不安闹动,终因乏味和疲倦沉沉入睡。歌剧进行中,舞台上为求逼真而采用的真实火焰,火光映入年轻元帅苍冰色的眼眸,宁静而深邃。

  罗严塔尔情凝神观看,坐在身边的米达麦亚也是同样。隔不远处,皇帝的近侧、罗严克拉姆公爵身后的奥贝斯坦神情郑重,默然肃立。

  这是灵魂和鲜血燃烧的时代,激荡着英雄之气。

  /

  歌剧终场,众人散去。与米达麦亚告别之后,罗严塔尔在驶向官舍的途中转向折往奥贝斯坦的住处。

  奥贝斯坦没有睡,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他着装整齐地坐在书房隔壁的会客室,似乎罗严塔尔的到来并不在意料之外。

  除非预见将因紧急事务而被莱茵哈特特别召见,帝国总参谋长的晚餐惯例是要有红酒的。不过,究竟是410年份的名酒还是去年刚出产的特价销售中的那种酒,并不在饮用者的鉴赏范围之内。

  奥贝斯坦酒量中差,将红酒当做安眠药的替代品,不是罗严塔尔这种酒量的人能够享受到的。

  打开一瓶年份普通的红酒,两人在近乎沉默的气氛中喝下,睡在了一张床上。

  事后回想起来,好像是在履行某种结婚仪式。奥贝斯坦一生中的浪漫情调,都在那个时刻用尽了。

  /

  歌剧的第三联由三幕构成,是全剧中最富有英雄性格的部分。主人公识破阴谋,斩杀恶魔,彻底毁灭了邪恶的权力。征途的尽头,年轻英武的主人公大步跨进燃烧中的烈焰,将沉睡中的美丽女神伯伦希尔并与之结为夫妇。

  主人公名为齐格弗里德。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寓言故事,令人情不自禁地投入进去。

  “这是一部好歌剧。”打字机般冰冷无味的声音回答了罗严塔尔的疑问句。确切地说,应该是反问句。

  像奥贝斯坦这种性格,(竟然)也会喜欢歌剧?

  “那么,特别喜欢的部分是?”

  “是诸神之黄昏的序幕,命运女神咏叹调。”

  亲手剪断生命丝弦的命运女神,(竟然)会为瓦尔哈拉神殿众位英灵哀伤悲叹。

  罗严塔尔也喜欢这部歌剧,不过他喜欢的是邪恶之神亡败自杀的部分。

  明明不是故事的主角,偏要跟故事的主角对着干。从不可避免的亡败结局看来,跟主角对着干的人物似乎一直在做无聊的事。

  不过,根据总参谋长阁下关于光与影的理论,强大阴影存在是烘托光明不可或缺的部分。没有敌人的英雄人物,不是会很无聊的吗?

  “……阁下似乎有所影射。”

  “正如阁下所指出的,这是一部好的歌剧。”

  关于歌剧的话题并未就此结束。

  /

  帝国历488年十二月,新年前夕,下班时间之后,奥贝斯坦在自宅的书房打开了办公桌上的一只手掌大小的封盒。国内安全保障局已经确认,送抵总参谋长私宅的这份匿名邮件不是液体炸弹或毒物,而是一盘普通的音乐光碟。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追求怀旧情调的兴趣却永恒不便。诞生于西元时代的光碟早已退出办公用品的目录,但仍为相当数量的音乐者所爱好。先前为贵族垄断的帝国上流社会,价格不菲的典藏版声乐光碟与珍本书籍和名画并列,是炫耀奢侈品位的必要手段。有效率的人生,绝不会对这类“已经不必要的存在”产生兴趣。

  “确认光碟的内容了吗?”

  “是歌剧音乐选集没错。通过电子设备的检测,没有任何密文或可疑程序之类的存在。不过……”

  “不过?”

  负责送还检验品的安全保障局官员近前一步,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这张音乐光碟出品的时候,全帝国境内仅发行了一千套,绝大部分都被贵族收藏,此外就是那些有钱的商人……”

  “你是说这个东西很贵?”

  “不不,艺术品这种东西,也没有什么固定的价格吧……”

  谈话的结果是,已经在国内安全保障局饱经折磨的音乐光碟,在两位保障局官员的监护之下,被送往帝国国立大学的艺术品鉴定中心。

  “当初发行的时候,数量远远不止一千套。但只有由监制人亲笔签名的那一千套售价昂贵,余者在普通书店里也能买到。鉴于瓦格纳伯爵在歌剧创作领域无可媲美的辉煌成就,其亲笔签名的收官之作是非常有收藏价值的……”

  经过一番调查,确认售出这张音乐光盘的是坐落在某咖啡厅楼上的小型旧物店。紧张不安的店主将调查人员带到杂乱排列旧光碟的货架跟前,左右两边的货架上分别是食谱、毛线编织书和彩图年历。新年临近,折角磨边的书籍统统打折到半价。

  查询电脑中的交易记录,出售日期是两个星期之前,现金交易含税12.45帝国马克,半价折扣。

  /

  “啧啧,寄送到总参谋长私宅的匿名邮件,听起来就有种危险不安的意味。”

  继收养达尔马辛犬之后,另一关于总参谋长的神奇话题在海鹫高级军官俱乐部传扬了一阵子。

  “会是总参谋长大人的仰慕者吗?”

  “会走路的毒药,也不是没可能被人仰慕的。……”

  “大概也是个躲在角落阴影里的坏心眼的家伙吧?”

  “说的也是。……”

  话题围绕着“总参谋长的仰慕者”,毫无营养的会谈兴致盎然地进行了三十分钟。

  /

  “闹出了一场风波啊……”

  “如果阁下寄送邮件的时候确切署名,这场风波根本不必存在。”义眼无机质的冷光加上刻板如打字机般的声音,恰如其分地显示出总参谋长此刻的不快。

  “如果事先电话给可能性最大的嫌疑人,这场风波根本的确不必存在。”

  “……如果阁下能在寄送下官的私人邮件上署名,下官将感激不尽。”

  “礼物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为了给人惊喜的吗?”

  双手交叉放在面前办公桌上,沉默中一味拨弄着手指头。

  “像自己这么讨人嫌的人,收到的匿名邮件竟然也会是礼物……权威主义的迷思,是这样的吧?”

  “……”

  “那么收下了吗?”

  “……还没有决定。”

  “真是不可爱的口气。”

  “……”

  “是想将此行为归类为行贿?”

  “帝国法律规定,向政府官员赠送价值五百帝国马克以上的礼品构成行贿。”

  “……所以?”

  停止拨弄手指的动作,奥贝斯坦拉开办公桌最上面的抽屉。

  多向兼容的媒体播放设备开始沙沙地运作,久经磨难的音乐光碟发出命运女神的悲叹。

  /

  新年快乐。……

  /007像头发丝一样纤细的小事

  频繁更换女友的罗严塔尔,连至交好友米达麦亚也经常搞不清楚他正在交往的女人头发是什么颜色。

  直到最近,关于“头发颜色”的问题似乎有了确切的答案。

  某日,召见结束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并行在帝国宰相府的走廊上。

  “米达麦亚提督,罗严塔尔提督正在交往的女性,是怎样的发色?”

  “短发,是偏暗的褐色。”米达麦亚的回答,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年轻的帝国元帅露出微笑。看来答案应该是完全正确。

  不管怎么说,不小心粘在军服上女友的头发不慎掉落在元帅的办公桌上,这件事总是有点……

  “诶,帮你找个女佣,把军服仔细刷一下?”只不过头发丝一样纤细的小事上,米达麦亚表现得过分热心了。

  不过,这一次的确是不同寻常。已经稳定地交往了三个月以上,突破了罗严塔尔历史上的任何记录。

  /

  战场上和花丛中的战绩同样彪炳史册——“醒握天下剑,醉卧美人膝”形容的就是罗严塔尔这样的男子吧?不过,游走无数交往对象之间、始终不能安定下来,在米达麦亚这样居家型的男人看来,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是个怎样的人?觉得还不错的话就赶紧安顿下来吧!”

  喝酒闲聊的时候,米达麦亚基于朋友道义的责任感,向罗严塔尔深入质询“那个女人”的事情。即使是花海之中,漂泊不定的生涯也是可怜的。米达麦亚无法想象那种深夜回到家中,独自对着冷冷清清的空房子的感觉。并不是说女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做饭,但能在辛劳一日之后享受妻子满怀爱心烹饪的美味料理,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幸福吗?

  罗严塔尔啜饮着红酒,那冷淡的表情好像在嘲笑对方“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其实是性格很差的一个人,除了我之外恐怕没人能忍受他的坏脾气。”

  “……是这样?”米达麦亚非常意外。

  “虽然身为‘猎艳高手’,……他(罗严塔尔)从未以权力为武器要求女性屈服,而且总是女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这是郑重写在帝国未来百科全书中的“罗严塔尔”条目下的句子。可见“绝不强求”的交往方式已经经过了官方认证。

  所以,是……这样的人,在对罗严塔尔投怀送抱?实在难以想象……

  罗严塔尔稍微回想了一下,以微微点头作出确认。

  /

  过程的确开始于互相施加的暴力,但紧随其后的便可称之为合谋了。过人的勇气填补了经验上的空白,罗严塔尔开始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那个家伙不敢干的。

  体力透支,对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罗严塔尔竟然没有及时注意到,可见当时精神状态之投入。

  初次交锋,是以对方的昏迷作为结束的。不可否认,激烈的欲望宣泄令心中持久压抑的感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凌晨四点三十分,帝都街道最为空旷冷清的时候。罗严塔尔亲自开车,将放置在后座上的人运送到坐落在高级军官住宅区十三号院落的目的地。

  管家拉贝纳特是位神经强悍的老人。目睹帝国名花终结者泰然自若地走下地上车,怀里抱着军装凌乱的昏迷中的少爷,竟然没有大叫一声奔回宅内拉响报警铃。

  “请问阁下……”

  /

  罗严塔尔靠坐在床上。躺在身边的那个人,有时会让他感觉是个奇迹。

  是时空错乱的那种微妙。直到发生关系的前一刻,似乎仍然完全不存在发生关系的可能性。

  手指勾起那人额前的白发轻轻拨弄,对方的目光——如果有目光的话,应该是虚弱无力。

  鲁道夫大帝的时代,残疾者和遗传疾病携带者是社会淘汰的对象。以注射毒剂的方式,先天缺陷的婴儿在出生后即被处决。创造生命需要花费大量心力,结束生命则远远简单得多。

  人与人之间的仇恨,是被制造出来的。没有高登巴姆王朝的暴政和恶法,没有贵族这种人为制造的特权阶层,人与人之间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仇恨。但正如同盟的杨威利所指出的,没有仇恨也就没有爱的能力。最深的仇恨是因为最深的爱,虽然有时候甚至不知道爱的是什么。

  /

  后世许多的历史学家,将罗亚塔尔毫无节制的渔色归结为童年阴影之下的女性恐惧症。出于逆反和报复的心里,罗严塔尔接受女人的感情却又轻易抛弃。但也有相当数量的心理学者认为,在克服童年阴影这件事上,罗严塔尔付出了持久坚忍的努力。

  “你是为了带来不幸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来自母亲的残害加上来自父亲的诅咒,幽灵一般纠缠着骄傲自负的心灵。既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做些了不起的事。在人生观的方面,罗严塔尔在激烈的内心争斗中作出的积极反抗。而在对女性的态度上,一方面坦然承认自己对女性的偏见,一方面在实际行动中极其自律地保持对交往对象保持专一。沉重的原罪是来自命运的威压,但想让罗严塔尔屈服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

  暴力事件的次日是周末,连同下周周一的法定假日,奥贝斯坦断断续续地昏睡了三天两夜。适当的照料之下,体力和精神力稳定地恢复,接到可视通话的时候,已经达到常态的冷静。

  单刀直入,罗严塔尔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是刚刚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

  “……取决于阁下。”

  “哦?……”

  值得玩味的回答。是两个人的事,现在被推给他一人作出决定。

  “是说,无论我怎样决定,阁下都不会反对?”

  “……”单调冷漠的神情,解读出来就是“废话”二字。

  “那么,我要求继续。”

  “……了解。”

  /

  当天晚上,罗严塔尔住在了同居者的家中。

  /008坦诚

  如果将性格天然阴沉的奥贝斯坦误会成不坦白的人,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帝国提督的阵营中,奥贝斯坦是以讨人嫌著称的家伙。如果没有坦白的因素,讨人嫌的程度一定会大打折扣。

  罗严塔尔注意到,坦白是帝国总参谋长一大特色。不说只是因为没必要,有必要的情况下一定会说。这种奥贝斯塔式的坦诚曾经激怒过很多人。吉尔菲艾斯死后,当莱茵哈特抗拒接受来自奥丁的可视通讯,奥贝斯坦生硬地指出他外强中干的愤怒只不过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姐姐”。当然,最高程度的愤怒来自毕典菲尔德,导致结果是险些被人一拳打在眼睛上。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简单回顾了毕典菲尔德“战败——升官——战败——升官”的履历后,帝国军务尚书冷静而尖锐地指出,三位坚决抵制大除草行动的帝国上将,其所谓的战绩不过是“合起来一共让杨威利一个人喝了几次胜利的美酒”而已。所以说,无论对象是皇帝,还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奥贝斯坦的坦白都是同样。被骂也好,被讨厌也好,甚是被人隔着办工作连同座椅一起打翻扑倒在地板上也好,都无法动摇那种尖锐指出客观事实的惯性。客观事实的存在的确是最强大的,无论以利益为目的的谎言还是基于感情的矫饰都无法动摇丝毫——这大概就是他强硬坦诚的依据。

  说到坦白的事,有人一定会引用奥贝斯坦所固持的秘密主义理念作为驳斥。但事实上,坦白的作风和坚持秘密主义从来没有矛盾过。奥贝斯坦是彻底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要创造少数人以强硬手腕统治多数人的稳固格局,必须强化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在此基础之上,只有彻底无私的官僚道德观才能保证必要信息流通的整洁和有效。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在必要的情况下必须坦白,哪怕在皇帝的婚礼上搅局也义无反顾。奥贝斯坦式的坦白精神,只要能忍住讨厌认真地观察,一定能够发现。

  /

  与外间设想大相径庭,罗严塔尔从未对两人的关系怀有半点厌恶。交往是双方自主意愿的结果,甚至包括所谓的暴力事件,说是暴力的合谋也不为过。交往关系中,奥贝斯坦坦诚到令人尊敬的地步。与罗严塔尔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口嫌体正直在帝国总参谋长身上从来没发生过。想要就会直白地说出来,冷淡如打字机般的声音一点也不含蓄。通常情况下,含蓄是构成诱惑的前提条件。但剥去所有伪装兵戎相见,这种近乎肉搏战的危险而激烈感觉,会带给人无法想象的刺激。

  交往关系中,另一种形式的坦诚是开诚布公地表示不满甚至嫉妒。不过,罗严塔尔交往过程中历来专情于一,没有留给对方表达不满和嫉妒的机会。

  /

  冷淡苍白的阴谋家气质,加上义眼这种象征残缺的存在,往往会将印象引申到身体孱弱的联想上去。长期担任参谋的角色直至帝国军务尚书的地位,也加重“弱不禁风的办公室官僚”的错误印象。但事实上,身材修长高大的奥贝斯坦,曾经以全优的成绩通过军官学校的各种体能训练。身穿作战服以水晶战斧或短刀肉搏,或者在极寒极热环境中背负重装备长途行军,都是以忍耐力著称的奥贝斯坦曾经擅长的事。

  说是曾经擅长,是因为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实地条件下表现过。听说对方在军校野战科目上不俗的成绩,罗严塔尔饶有兴趣地提出邀请,希望和总参谋长阁下到训练场过招看看。

  /

  穿上防护装备后,奥贝斯坦选择鲨齿匕首作为武器。罗严塔尔是打算让他单手的,但因为礼貌没有公开说出来。

  没有任何女人,不,没有任何其他人,有感情与他在床上相交默契,又有胆色与他在训练场上针锋相对。敢于回应金银妖瞳亮出的兵器,如果不是无知就一定是有相当不凡的勇气。

  格斗时间限制在十分钟之内。丰富的实战经验使得罗严塔尔占有明显的优势,但对方严谨有序的攻防,也不是速战速决能够轻易取下。大概是出于寻求刺激的缘故,使用开刃的战斗匕首而非训练用的硬橡胶匕首。战斗结果,奥贝斯坦的侧腹被划伤一道,罗严塔尔颈侧则被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战斗结束,趁罗严塔尔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奥贝斯坦顺便查看了对方的伤势。

  “不是特别明显,用军服的衣领就可以掩盖。”指尖触上血痕,只切破皮肤的伤口已经凝结了。

  “你在意会被人看见?”

  “不。不过没必要给人议论的机会。”

  “原来你也怕被议论,我还以为你能对其他人的看法完全无视。”

  “当然无视。不过我喜欢安静。”

  奥贝斯坦所受的伤不严重的程度,但却不是随意擦抹一下就能了结的。涂抹具有消炎成分的凝血胶质后,还需喷上局部冷冻麻醉剂。预计这两天洗澡的时候,伤口必须贴上防水胶布。

  伤口处理完毕,奥贝斯坦泰然无事地从训练场旁边的长椅上站起身来,整理战斗服和武器并将其归回原位。罗严塔尔站在原处,打量着那上身赤裸的背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奥贝斯坦,要不要在这里?”

  “……?”抱着双臂的罗严塔尔,一只手向下指了指训练场的地面。被叫出名字的男人转过目光,立刻明白了。

  “……嗯,是个不错的的建议。”转过目光,奥贝斯坦审慎地关好装备柜的柜门。身后暗示危险情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但并不妨碍他将锁匙密码一字不错地输入完毕。

  从背后绕到身前的双手,经验老练地抚摸着。交往日久,罗严塔尔对这具身体的需要已经了如指掌。避开牵扯伤口的动作,罗严塔尔将对方小心地放平在训练场的地面上。

  /

  初次暴力事件中,奥贝斯坦曾因为长时间过度刺激而成半昏迷状态。但随着交往关系的深入,两人配合的节奏也渐渐协调,甚至有充分的默契尝试一些“特别的事”。奥贝斯坦式的隐忍并不是逆来顺受,是在不放弃主导权之下的顺其自然。在他人眼中,也许正是一种精深莫测的算计。但当奥贝斯塔闭上双眼,完全信任地将自己交给对方手上的时候,那平静的神情,好像在深夜雨中的独自等待。

  /009约会

  怎么说呢?处在交往的关系中却不约会,就好像吃南瓜派的时候不加轻质奶油一样。

  吃南瓜派的时候,加不加奶油完全不是原则上的事情。如果从来没有加过奶油,也不会觉得已成习惯的口味有什么缺陷。正因为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存在,当被人建议加奶油试试看的时候也不会坚持反对。尝试过一次如果觉得还不错,那以后正好手边有奶油的时候就会加上,但如果不在顺手的情形也不会特意出门买一罐——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初次约会是在远离奥丁三小时车程的小镇。定成自动驾驶状态,坐在宽敞的地上车里喝喝咖啡看看报纸就很不错,像坐在办公室里一样处理公务也不会觉得不便。

  车程的前两个小时,在各行其是的安静中度过。喝着咖啡的罗严塔尔翻看着从总参谋长的书架上顺手牵来的一本传记,总参谋长本人则一直对着笔记电脑浏览会议文件。

  沿着磁悬浮高速公路行进的地上车,不会发出发动机转动的恼人噪音。公路沿线两边是原生的毛榉树林,幽深的绿色一眼望不到边际。微风过处,仿佛浮动在蓝天之下的海洋一般。

  奥贝斯坦的目光一直被吸引在笔记电脑的屏幕上。电子义眼持续识别文字的时间在两个小时左右,超过这个时限光电脑的电路就会微微发热,提醒主人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

  笔记型电脑被阖上的声音,让沉浸在静谧思绪中的罗严塔尔回过神来。手中的传记有超过半个小时没有翻动一页,只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

  “……阁下是在发呆?”

  “呃……是在看这些树林。”罗严塔尔指了指窗外。

  还在地球的时代,当人类战争的范围还局限于星球上的时候,每当有战争发生的时候必然有很多绿色的植被被毁掉。不过,当战争的领域延伸到银河系的星空间,战火的破坏力只能影响到岩石和气体构成的小星球,加上对方的战舰和战舰上的生命。

  杀伤敌人性命时的伤感,竟然比不上目睹这些树木遭到破坏。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当事人是自然保护主义者什么的。

  奥贝斯坦将目光移向车窗外的树林,正午晴朗的阳光之下,为初夏微风温柔吹拂的无边林叶好像碧绿的宝石一样。

  穿过山谷,距离目的地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已经可以隐约望见绵延在晴空之下的纤长优美的海岸线。

  罗严塔尔从随车配置的饮料设备中冲出一杯热咖啡。

  /

  从奥丁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直到车启动的前一刻,还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打开定向导航系统的电子屏幕,罗严塔尔打算闭上眼睛随意在指定一个约会的地点,手指却恰好碰到了触摸屏上视界缩小的按键。

  道路从有宽度的细条缩成变成细线。触摸屏上所显示的视界,在东北方向出现完整的浅蓝色和绿色。

  差不多是在坐进地上车的同时,奥贝斯坦启动了笔记型电脑。对约会地点及相关具体安排,总参谋长完全没有兴趣知道的样子。不过,罗严塔尔并不会因为这看似冷淡的反应而扫兴:将事情委托给专业范围内最有经验的人全权处置,对方所谋求的正是投入效益的最大化。

  “是明天下午才能回来的地方,怎么样?”

  在脑海中匆匆检索过两天之内的时间安排,奥贝斯坦表示没有异议。笔记型电脑开始发出运行程序和读取文件的沙沙声,可见总参谋长已经投入工作了。

  根据罗严塔尔的经验,有计划的约会,往往会带来精神上的疲惫。顺着心情和气氛随便做点什么,才是放松精神的最好方式。约会的目的并不在于如何讨好对方,而在于探索那种随意之间不约而同的快乐。如果帝国名花终结者能将自己的这些约会经验写成一本手册出版,而非在毫无节制的渔色过程中付诸实践,一定能起到推动人类和谐关系的积极作用。

  /

  到达目的地正好是在午饭时间。走进一家以海鲜主菜和餐后甜点闻名的餐馆,侍应生询问过“就餐地点希望在室内还是室外”的问题之后,将两人引到毛榉木搭成的室外餐台上。

  室外餐台以自然生长的藤蔓类植物遮蔽阳光,开阔的视野正对着海滩,习惯悠闲恬静的小镇居民对海景司空见惯,在远处海滩上携手漫步或是嬉戏玩耍的,大多是慕名而来放松心情的“周末”游客。

  选定主菜和配菜的红酒,餐前饮料和加鲜柠檬汁的鳄梨虾肉沙拉很快被端了上来。眺望远景是休息视力的最好方法,得到“还不错”的评价之后,罗严塔尔确定此次约会的安排是让总参谋长感到满意的。

  午后至黄昏的时光,在“沿着海岸附近的街道散步“中悠闲度过。夕阳斜照,缓缓沉入海平线之后的世界。建筑物、树木和行人的影子在橙色的暖光中逐渐拉长,直到与无声降临的夜色融合一处。

  仿佛是世界之外的一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分别是谁,也没有人在意。

  /

  俭省的晚餐被选在某画廊楼上的咖啡茶座中。咖啡的浓香搭配松软的朗姆酒蛋糕,烘托出格外温柔的情调。

  没有话题的安静时间里,奥贝斯坦专心致志地拨弄着手指,好像在破解一道意味深远的谜题一样。

  “再加一份蛋糕怎么样?”似乎为了打破沉静,罗严塔尔提了个可有可无的建议。

  “……同意。”

  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侍应生,罗严塔尔亲自走到柜台附近,加了一份蛋糕并付账。奥贝斯坦坐在远处,恰恰是这个时候,一直不见的侍应生走过来了。

  “您还需要什么吗?”侍应生端来的是两杯少量份的酸奶冰激凌。

  “这是本店的新品,特供光临本店的情侣免费尝试。”

  “……”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奥贝斯坦终于听清了“情侣”两个字。

  “……怎么有这个呢?”虽然事实关系是这样没错,不过他不觉得这关系有被表现得那么明显吧?坐在咖啡店里的一个小时之内,两人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呃……不是那样的关系吗?……”

  “哦?看起来像是恋人的关系吗?”

  “不……不是吗?”

  “是吗?看起来像我的恋人吗?”

  下意识地,奥贝斯坦向正在走过来的罗严塔尔看了一眼,一种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起伏而过。

  /010约会的后续

  罗严塔尔注意到,从咖啡店出来之后,奥贝斯坦的情绪显得怪怪的。

  出于不要浪费的考虑,酸奶冰激凌是被吃掉了没错。事先并没有点这样东西,据奥贝斯坦说是店庆周年的赠品,罗严塔尔却感觉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

  玩弄阴谋诡计的情况下,说谎到任何程度都可以镇定自若。但若不在阴谋诡计的范围内,奥贝斯坦的演技就显得很不入流了。

  返回旅馆的路上经过一家红酒店。奥贝斯坦让车停下,罗严塔尔也跟着走了进去。

  “请问最好的红酒是哪一种?”对红酒鉴赏差不多一无所知的人问了一个相当外行的问题。

  接连几个有针对性的问题都被告知“不知道”,酒店老板了解到眼前这位客人对红酒鉴赏还处在无知少女的程度。

  以浏览藏书一般的目光扫过层层酒架,罗严塔尔指向内侧第二排的一个角落。410年份隆多利那星出产的名贵红酒当然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小店里,但被选中的那瓶酒年份和产地都在好品质的范围内。

  面无表情地付账的时候,奥贝斯坦不明白自己是在究竟在做什么。

  回到旅馆时已经是深夜。两人匆匆沐浴之后上床安睡,没有做那件最符合约会浪漫气氛的事。

  /

  罗严塔尔醒来的时间是八点十三分,是在浅睡眠中被笔记电脑的打字声唤醒的。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奥贝斯坦,腿上平放着电脑,专心致志勾画手里的文件。

  这大概就是要塞对要塞的计划书了。参照奥贝斯坦如此专注的神情,罗严塔尔猜想到。

  单纯从军事技术的角度,要塞对要塞不乏创意。从战术的角度看,也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站在战略的高度上,将秃鹰之城要塞搬到回廊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只是削弱伊谢尔伦要塞的作用。真正想解决伊谢尔伦这个难题的话,不如将秃鹰之城当做炮弹投掷过去。

  罗严塔尔靠坐在床头上,目光从奥贝斯坦移向仍然静置在茶桌上的那瓶红酒。理论上,红酒是不会自动将自己倒进杯子,再驱动酒杯向需要的人走过来。但如果是与有恋人关系的人同在一个房间里,是不是可以另当别论?

  坦率来讲,奥贝斯坦是不太会照顾人的那种人。更多的情况中,缺乏某种技能是因为没有使用这种技能的必要,并不完全意味着毫无天分。收养达尔马辛犬之前,奥贝斯坦不了解任何养狗的知识。他到书店里买了一本如何照料宠物狗的手册,将基本常识和关于达尔马辛犬的部分仔细研读了一遍。

  如果有如何与恋人相处的这种手册,奥贝斯坦应该也会买一本回来研读。不过,在与罗严塔尔交往之前,他的确没有掌握这种技能的必要,而没有必要也就没有学习的动力。

  罗严塔尔能够看出,奥贝斯坦是在认真学习与人相处的方式,准确地说是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与人相处其实是一件傻事,与人谈恋爱更是如此。尤其对奥贝斯坦来说,似乎必须努力降低自己的智商才能做到罗严克拉姆公爵麾下的提督们平等对话。对象是罗严塔尔或许还好,如果换成是毕典菲尔德,真不知道会为难成什么样。

  靠逻辑维持的生命,和靠感情维持的生命,吸取养分的基质完全不同。奥贝斯坦学习从感情中吸取养分的那种努力,让罗严塔尔联想到想在干沙地中生存下来而努力吸取水分的绿叶青菜。

  “……什么事?”奥贝斯坦的目光并没有移开文件。他是感觉到罗严塔尔在看着他,看着并想着一些什么事。

  “马铃薯。”

  “……”

  “如果是马铃薯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干旱的环境难倒了。”

  打字的声音停下,奥贝斯坦正式关注罗严塔尔。再高度的智慧,也无法想象到眼前的男人正在谈论的是自己。

  “没什么。”罗严塔尔微微一笑,起身走向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下的时候,罗严塔尔还在想着“马铃薯”之类的颇有趣味的一些事。

  /

  约会结束,按照计划返回奥丁,回程路上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红酒没有开封,被罗严塔尔带走了。大约两三个星期之后,奥贝斯坦到罗严塔尔的住处过夜,看到那瓶红酒仍然原封不动地摆在书房的置物架上。

  “喝掉之前,我想摆在那里看它一段时间。”罗严塔尔大言不惭道。

  “红酒应该是用来喝的。”奥贝斯坦匆匆说道,打字机般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好像是在掩饰什么。

  例行公事一般的过程,全程索然无味。奥贝斯坦的情绪低落:前方传来“我军,有利!”的消息,看来要塞对要塞的作战恐怕要完全失败了。

  虽然最初的目的也只是尝试,是尝试就理所当然地预料到失败。向公爵进言启用坎普的人是自己,但奥贝斯坦所介意的并不是承担责任,而是关于“肮脏棋子”的那些对话。

  ——你别搞错了,奥贝斯坦,我并不是想要偷取宇宙,而是要夺取宇宙!

  但年轻的公爵似乎也搞错了,偷取还是夺取,在残酷的现实中往往指向同一件事。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莱茵哈特应该是奥贝斯坦所能选择的最好容器。他将自己毕生心血倾注其中的过程中,渐渐发现这个容器有着致命的缺陷。

  沉迷于军事浪漫主义并不只有毕典菲尔德。事实上,罗严克拉姆公爵麾下英年少壮的提督们都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地感染了主君的幼稚病。正如传说结束的时刻历史才正式开始,只有梦想破灭的人才能看清现实的真面目。五年之后,新帝国的皇帝在仍然年轻的时候带着梦想死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变成奥贝斯坦希望他成为的那个人,虽然已经多少看到一些奥贝斯坦希望他看清的那些事。

  参照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的话,如果罗严克拉姆公爵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则这件作品的基座上应该可以镌刻上创造者奥贝斯塔的名字。

  只能这样了,他不能期望更完美的作品。这件作品存在的那些不完美的地方,都被奥贝斯坦视为是自己的责任而非材料天然的缺陷。这是只有深深体会到创作辛苦的人才有的宽容心境。

  /

  “……你想的太多了。”

  “……”

  “如果我还有资格教给你什么事,那就是该睡觉的时间就睡觉。”

  罗严塔尔说着,将手盖在平躺在身边的那个人的眼帘上。

  /011

  坎普举行国葬的那天傍晚,米达麦亚带着一瓶白酒来到罗严塔尔的住处。酒瓶开启,两人开始聊天。话题的色调沉郁得近乎黑暗,直到心照不宣的沉默止住了两人的对话。

  “就当我没听见吧。”米达麦亚低声道。

  “……”

  “这种话你最好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如果被奥贝斯坦那些人听到了,那就不得了了。”

  “……”

  “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一代英雄,我们作为他的助手去辅佐他,而后得到相对的奖赏就行了。”

  不知何时,米达麦亚起身不辞离去。独自在沙发中的罗严塔尔专注地看着酒杯,杯中透明的液体在昏暗的灯影中沉淀着莫测的光和色。

  又是那种自我厌恶的心情,缠扰在过往的阴影中,挥之不去。

  “……你们若有自信的话,不妨来挑战看看。……”

  罗严塔尔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只剩一点余晖的夕阳斜斜照着,空旷无人的街道静泊在余晖中,直到被夜色淹没。

  /

  坎普的死讯传来之时,罗严塔尔的反应甚为冷淡。

  即使有毫无胜利因素,却仍可以取得胜利的例子,但是绝无不具有败北因素,却在最后遭到败北的例子。坎普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本来就应当失败,没有任何值得同情的余地。

  出身、阅历、性格和生活方式都大相径庭的两人,在冷酷无情这一点上总能达到惊人的一致。

  秃鹰之城的失败,是以往历史中从未有过的一败涂地的记录。冷酷无情——或者委婉一点说,是理性的冷静——是心性成熟的标志。对已成现实的一切坦然接受,并不是仅凭年岁就能做到的。

  /

  公开场合之下,莱茵哈特宽宏大量地赦免了缪拉,仿佛对战败之事毫不在意。但在内心深处,金发的年轻人仍然深陷在感情漩涡里,近乎颓废地沉痛着。冷酷的现实,应该是令莱茵哈特无比憎恨的存在。但在无法报复现实的前提下,似乎只能迁怒于奥贝斯坦身上。

  作为一个自我定义为“被人讨厌”的家伙,奥贝斯坦从来不在意他人的敌意。嫌恶和憎恨就算是来自莱茵哈特也无法构成伤害,能令他困扰的只是自己上司始终无法振作起来这件事。也许是困扰的分量太过沉重,每当思索起这件事,他都会不知不觉地忘记自己的处境:在书房的办公桌前坐到深夜,在床上躺到深夜,在浴缸里泡到深夜……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发生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罗严塔尔没有来过。从浴缸里站起身来的时候,奥贝斯坦突然想起这件事。他能够想象,自己因为专注于困扰莱茵哈特的事,完全忽略了恋人的存在。如果他们还算是恋人关系的话,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至少应该打个电话过去。

  凌晨一点刚过,对惯于夜行生活的那人来说,应该还没到就寝的时候。奥贝斯坦拨通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没有点开可视功能的界面。空响三十秒之后,通话自动转接到答录机。奥贝斯坦将通话中断,抓起床头的书本翻看了两页,再次拨通过去。

  两次通话,相隔不到五分钟。没有期望后一次能打通,也不是因为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想要留言过去。就算是恋人关系的一种证明吧,总要在超出理性的范围内做点无聊的事。打过这两通电话之后,奥贝斯坦拆下义眼,心安理得地关灯入睡。

  /

  罗严塔尔靠坐在沙发里,伸长了腿搭在茶桌上。没有灯光的房间里,自动答录机一闪一闪的光亮,仿佛某人双眼——明明是无机质的,却又莫名地成为充满了感情的存在。

  他开始触碰到奥贝斯坦了,虽然偶尔还会突然而然地困惑。那个重视责任的人,认真地与他交往着,正在郑重地履行着身为恋人的义务。

  他们并不总是同居着。他们之间有冷静的距离。为了彼此的安全,保持这种距离似乎是必须的。

  比起吉尔菲艾斯的死,坎普的死并没有那么重要,却似乎更具有杀伤力。

  走上楼梯,在没有双腿的人有多难,四肢健全的人完全无法体会。同样的道理,在米达麦亚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在罗亚塔尔却可能会成为绝境。

  他是有先天缺陷的人,选择和健全的人面对同样的事只是因为争强好胜的心,并不是天性里有开朗乐观什么的。

  他没有在享受生活。他其实一直在跟自己搏斗,在搏斗的间隙里稍微停下来,喘息一下。

  他是强者。数不清的过去可以证明,他从来没有向自己屈服过。但有的时候,他需要停下来,喘息一下。

  /

  奥贝斯坦推开了房门。在同居者的家中,他有每个房间的钥匙,甚至包括这间书房的。私宅的主人将这些房间密码告诉他的时候,并不期待他不将这项便利用在国内安全保障局的搜查上。

  像个好整以暇的微笑,暗藏着恶趣味的讽刺。

  一切以先,他预料到与罗严塔尔的关系会有特别之处。甚至,期待知道那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什么。

  /

  这个世界不会发生违反常理的事。看似违反常理的那些,更深的地方都有必然的缘故。

  光电义眼的红外设备能清楚地看到黑暗中的一切,看到罗严塔尔,甚至能看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看清真相是他最擅长的。这是很多人讨厌他的缘故,在他的眼前暴露着,明知无谓却还极力掩饰。

  徒劳无益。

  人类有共性的盲目:试图隐藏的东西格外引人注目,但当一切摆在面前,赤裸地呈现着,反而看不到了。

  目光停留在表面上。他看到罗严塔尔是个俊美的男人,盛年姿容,沉着冷静中散发着英武之气。

  金银妖瞳。浅蓝宝石和黑曜石,清浅的光亮,深邃的光亮,令目光不忍离去。

  水中深处的一切都看到了。是断壁残垣,沉沙掩埋着锈迹斑驳的铁器。岁月的流光织成深绿的水草,将它们裹缠住。

  水面沉静无纹,有光,有影,微微摇动。

  无机质的双眼是连着感情的。他不在意那些美丽的东西,这并不意味他无法欣赏它们。

  人在黑暗的廊柱中穿过,如穿行在隧道幽谷。仰望的视线中只有狭长的夜空,星光浩瀚。

  人生之美在痛苦,在阴暗,在挣扎中爆发出的力量。一线的光芒,残存的勇气,微茫的信念。

  /

  的确。是如此美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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